五:煎餅果子
話不長腿,但是隔墻有耳,何況只是隔條桌子呢。 高天放他們四個人把酒言歡的時候,這個小飯館里還有不少跟郵市沾邊的人也在用餐。離著郵市這么近,最近郵市又有點火,不少外地郵商都趕到了,就住在月壇公園附近的小旅館里,那么公園方圓幾步以里的小飯館也自然而然地成了這幫人每天聚集的場所。他們?nèi)宄扇,四六一伙,喝點小酒,吃點小菜,聊聊白天的買賣,甚至拉拉家常,自有他們這個圈子的樂子,外人是體會不了的。郵市今天什么東西漲了,又有什么品種掉了,誰誰誰今天切了一個瓜,還是誰誰誰跟別個誰誰誰干了仗。總之,白天在郵市上演的一幕一幕,晚上在小酒館里面,通過這幫人的嘴,還會重新上演一遍。人嘴兩張皮,人心會演繹,所以往往比真的還真,由不得你不信。 郵市從上個世紀80年代初開始發(fā)軔,到90年代初,還沒有培養(yǎng)出幾個能拿得出手的郵商來,畢竟都是半斤八兩,白手起家,誰也好不過誰多少。就像當年的聯(lián)想一樣,1984年11月柳傳志創(chuàng)辦時不過20萬的資本,現(xiàn)在呢,已經(jīng)是中國PC行業(yè)的巨無霸了。在中國,改革開放前就基本上消滅了私有制,所以幾乎所有的行業(yè)都是在改革開放后開始空手套白狼的,而所有的郵商都是從擺地攤起步的,無一例外。 整個80年代,中國郵商都在一點一點地積攢資本,鍛造財富。當時全國有好幾百座中等規(guī)模的城市,在每一座城市里,都有一家集郵公司,比如在北京,就有北京市郵票公司,在上海,就有上海市郵票公司,而在小城市,比如安徽省安慶市,也有一家安慶市郵票公司。即使在一些縣城,都會有一家隸屬于縣郵政局的集郵窗口在出售國家發(fā)行的新郵,也同樣吸引著一批縣里的集郵愛好者。在全國各地每一家集郵公司門口,都聚集著一幫喜歡集郵和以集郵為生計的人,他們形成了全國好幾百個規(guī)模不等的郵票市場,這些市場養(yǎng)活了十好幾萬個郵票從業(yè)者,至今還是如此。其中一些有想法的人,最終就到了象北京月壇公園這樣全國頂尖級的郵票集散中心討生活。當然,還有上海的太原路郵市,廣州的人民公園郵市,成都的署襪街郵市,就像金庸小說《射雕英雄傳》里面的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一樣,各有各的長處,各有各的勢力范圍。 月壇公園郵市到了1991年的時候,職業(yè)郵商群落大約好幾百人了,還有一些兼職的郵商,加上一些外圍參與的投資戶,怎么算,也有好幾萬人了。這好比股票市場,行情牛的時候全民皆股民,連門口看自行車的大爺都敢湊出幾萬買股票,行情熊的時候,交易大廳是門可羅雀。郵市也是同理,跟股市一脈相承。 月壇公園郵市里,這好幾百個職業(yè)郵商,不全是北京本地人,象阿彪和老金這樣的本土郵商,約只占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二的郵商都是外地來的空降兵,由于地緣關系,這里面當屬東北人居多。東北的城市眾多,在市場上就形成了幫派,有幾個東北的城市,就差不多有幾個幫派。還有就是安徽人,他們都是由一個叫郝溫學的人給招來的,這一招不要緊,呼啦啦來了好幾百上千人,他們來了就不走了,就像一條巨大的螞蝗,緊緊盯住郵市這塊肉,摳都摳不下來,F(xiàn)在北京郵市的人員構(gòu)成早在1991年就這樣基本確定了。 安徽人多地少,出來打工的人很多,其中一個叫無為縣的地方,出來打工的格外多。郝溫學就是從這里出來的。初來京城,不知干什么好,又沒有本錢,想來想去,憑著口袋里從家鄉(xiāng)帶來的幾百塊錢,從別人手里盤下一個煎餅果子攤兒,開始沿街叫賣煎餅果子。說是攤兒,其實就一個推車而已,上面一個玻璃罩,下面藏著一個煤爐,中間一塊鐵板,再準備一些個薄脆和雞蛋,外加點配料和作料,這就齊了。 果子,又稱馃子,是天津方言,就是油條的意思。最早起于山東,后來傳到天津并發(fā)揚光大,80年代才進京。具體做法是,舀一勺面攤在平底爐上,磕上雞蛋,快速攤勻,撒上香蔥,將煎餅迅速翻轉(zhuǎn)過來,然后把油條或者薄脆放入,依次抹上面醬、辣醬,撒上一些椒鹽和芝麻,濃濃的面香和雞蛋的香氣早已經(jīng)把食客的腸胃刺激地咕咕作響了。郝溫學來京是大約是1990年,一套煎餅果子才8毛錢。他后來因為什么原因在月壇公園的北門扎下根,定點賣煎餅果子,已經(jīng)無從查考,但是從此就與月壇郵市結(jié)了緣,發(fā)了財,并且?guī)ьI一幫從無為縣進京投靠他的人都發(fā)了財,這也許就是命運的安排吧。 高天放他們在使勁聊的時候,郝溫學就在鄰桌招呼幾位剛從老家來的親戚。郝溫學自打到了京城賣煎餅,轉(zhuǎn)眼間已有一年多了,被工商城管追打過多少回,又賣了多少套煎餅果子,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是自打他在月壇公園北門定點開始,最初也是天天被城管追著跑,跑著跑著就跟城管跑出了感情,中國的事情往往都是這樣的,狼和羊處得時間久了,也會生出感情來,城管后來也跟這個賣煎餅果子的人混了個臉熟,平時也不理會他在街邊做生意了,只是在有國賓車隊需要通過月壇北街,或者趕上市里衛(wèi)生大檢查時,才臨時通知他別出攤了,其余時間那都是睜一眼閉一眼了,早上有時候還順路從他那里拿上幾個煎餅果子,當然多半也是白吃。郝溫學樂得取得這樣的均勢,對他來說,城管敢白吃他的,那是絕對的好事。就這樣,郝溫學在這條街道上穩(wěn)住了腳跟,手里的錢也漸漸多了起來,到了這個特殊的晚上,他大約攢了一萬六千塊。一萬六千塊,那得賣掉多少煎餅果子呀,算一算,8毛一套,就算掙一半的利,也足足得賣掉4萬套呢! 有人賣煎餅果子,不知不覺就賣了一輩子,就好比擦皮鞋,有的擦了一輩子皮鞋卻還是一個人在擦皮鞋,有人卻開起了擦皮鞋的連鎖店,生意擴張到了全國,就好像武漢的胡桂萍女士開辦的翰皇集團,從1999年的第一家室內(nèi)擦鞋公司開始,到現(xiàn)在的全國100多個城市,2000多家擦鞋公司連鎖店,成了國內(nèi)最有品牌價值的擦皮鞋的公司。郝溫學自然也不會一輩子就會賣煎餅果子,他也在等待機會。機會往往都是給有準備的人預備的!捌{”是什么東西,“三國一水滸一壁畫一”又是什么玩意,郝溫學是一竅不通。但是高天放他們的談話卻引起了郝溫學的注意,一下子刺痛了他的神經(jīng),仿佛突然間醍醐灌頂,坐地頓悟一般,他感覺到以后就生是郵市的人死是郵市的鬼了。 郝溫學這些日子賣煎餅果子時,經(jīng)常有郵商在買,經(jīng)常還能聽見“行情”這個陌生的字眼,行情這個詞注定與煎餅果子無關,煎餅果子不可能今天賣8毛,明天賣2塊,后天漲到10塊,除非鬧饑荒。但是郵市卻不同,郝溫學沒有吃過豬肉肯定也見過豬跑,天天跟郵商們打個照面,聽他們在談論郵市的行情什么的,也漸漸了解個端倪,那就是郵市最近不錯。而這天晚上,這個特殊的夜晚,決定了他一輩子的人生軌跡,也讓他做出了一輩子的決定。那就是傾其所有,殺入郵市。 第二天一早,郵市一開門,郝溫學便懷揣著辛苦一年好不容易攢下的16000元錢,悄悄鉆進郵市。金老五的攤位他不知道在哪,但是金老五的臉他是記得的,郵市就這么巴掌大的地方,三轉(zhuǎn)兩轉(zhuǎn),就讓他給摸到了。金老五手里的“片藍”有1200片,其中1000片被謝玲玲一早就給切走了,那8萬塊錢還擱在柜臺里沒來得及收呢,郝溫學就上了門。 金老五原本是不想出手這余下的200片的,因為他知道,自己手里的籌碼一旦被那些南方客相中,說不定就會漲上去。但是,郝溫學執(zhí)意想買,金老五也實在拗不過,就勉強答應了。金老五心想,自己賣的價格并不便宜,80一片,而市場上別的同行估計也不過賣70一片,這就已經(jīng)有10塊一片的差價了,他可以待會兒就去找這些朋友們補倉,爭取最大的利潤。 不管怎樣,郝溫學是如愿以償?shù)刭I到了平生第一份郵票資產(chǎn)。它能給自己帶來好運嗎?還是厄運?現(xiàn)在還沒有答案?傊,郝溫學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繼續(xù)賣他的煎餅果子。